唐映红:转基因这个坑到底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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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基因这个坑到底有多深》
文/唐映红
当下社会里,有两个话题特别“坑”,只要一涉及这两个话题中的任一个,人群就泾渭分明地分为两拨,彼此谁也说服不了谁,感觉就仿佛鸡同鸭讲。这两个话题,其中一个是“中医”,另一个是“转基因”。
相信转基因有害的人群,与认为转基因无害的人群,态度似乎都斩钉截铁,而且个个立场坚定斗志强。坚定反转者,是不会被挺转者说服或改变的;反之亦然。不仅如此,挺转和反转的辩论常常火星四溅,硝烟弥漫。最典型的莫过于一年前崔永元老师与方舟子老师决战紫禁之巅的骂战,由转基因而起,却致双方互相到法院起诉对方;当然,我们都还记得崔永元老师因此自费到美国调查转基因的壮举。
关于转基因的争论不仅在社会间弥漫,而且也越来越影响到政府的决策。例如,两个月前,农业部就因为顾忌民意而暂停一款转基因大豆(拜耳作物科学公司Liberty Link转基因大豆)的进口审批,据路透社报道,这次农业部暂停审批的公开理由是“公众接受度低”,而此前类似情形的原因通常都是相关数据不完整。
当把崔永元老师奉为英雄的反转人群,看起来似乎影响到政府的决策的同时,挺转的人群也在前几日借国际学术会议之际,建议各国政府抓住机遇,大力发展转基因农作的推广和应用。由中国科学院与美国科学院共同主办的“全球转基因农作物发展现状和未来展望国际研讨会”16日到17日在武汉召开,来自中国、美国、英国、巴西等10国的19名全球生物技术领域的顶尖专家以发表共识文件的方式,宣称“转基因方法对人和动物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并建议各国政府加快推进转基因水稻和玉米的生产应用。
看起来,挺转的多是科学界人士;而反转的以普通民众居多。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身边那些经过科学训练的理工科出身的人,相对来说挺转的更多;而缺乏科学训练的文科出身的则相反,反转的占压倒性多数。
事实上,转基因是否对人体有伤害,科学上已有定论;而且转基因技术在全球范围早已成熟地推广多年。以美国为例,根据《纽约客》专栏的报道,美国约80%的包装食品含有转基因成分,包括玉米、大豆,几种芥花籽油、棉籽油和糖。美国科学院、世界卫生组织和其他机构都发表过正式声明,在长期科学研究的支持下,现有转基因作物与其他农作物一样安全。
与挺转人士的观点基于科学研究不同,反转人士的态度却并非基于事实。在反转群体中广泛传播的那些所谓“科学研究”,绝大多数都是捏造出来的谎言,或者被科学期刊拒绝发表违反科学研究基本准则的不严谨的成果。
例如,在互联网上广泛流传的一条所谓《“8”字开头的水果请不要买》的帖子,在百度能搜索出10多万的链接。在这个帖子里,开头就提到“法国经实验证实,吃改造基因的大豆的老鼠,第一代长得好,下一代有50%罹患多种疾病,再下一代全不能生育,美国已禁止改良大豆用在人类食物上,只能用在饲养的动物上,所以我们呼吁珍爱自己,不要吃基因改造任何食物!!”
反转人士风靡转发的这条帖子,完全是建立在罔顾事实的谎言基础之上。且不说没有任何可资检验的科学研究发现任何转基因有害的报告可以通过学术搜索查询到,美国社会至少约8成的包装食物含有转基因成分,而且转基因在美国并不强制要求作出标识。也就是说,作为普通美国的消费者,在购买超市食品时,并不能从标识上分辨是否含有转基因成分。事实上,除了中国强制要求定性标识(只要含有转基因成分就必须标识出来)食物的转基因成分,其他国家均采取自愿标识(由商家自行决定是否标识)或定量强制标识(只有转基因成分超过一定比例才要求必须标识出来)。
那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消费者宁可相信那些拙劣的谎言,也不愿意接受科学的结论而执著地反对转基因作物呢?从心理学角度,那是因为人们的恐惧,对非自然事物近乎本能的不信任和恐惧。不仅在中国有大量反对转基因的拥趸,在欧洲,那些反转人群甚至给转基因食物一个令人生畏的名字:“恶魔变种食品”(frankenfood);在美国,反对转基因的游行人群则把转基因的食品称为“问题食品”(fishy food)。
(资料图:一场在洛杉矶举行的抗议孟山都的活动。因孟山都是农作物生物技术领域的主导者,认为转基因作物有害的消费者已在数百个美国城市举行过抗议活动)
心理学家早就证实,人们对自然和非自然事物的感知是连续的。心理学家罗伯特·斯腾伯格(Robert Sternberg)在1982年谈道:我们会觉得自己更熟悉的事物是自然的,而我们认为非自然的往往是更新颖——在感知上和经验上都不熟悉——及更复杂的事物,也就是说要了解它需要付出更多的认知努力。
不仅人们会近乎本能地更倾向自然的食品,而且如果一份食物被标识为“有机”的,人们就会觉得其味道更好,更健康。2013年康奈尔大学的一组研究人员发现,食品的标签能影响个人们对味道和营养的感知,以及支付意愿。研究人员在当地的一家超市里,给115名购物者3组食品,每组食品都包含两份,其中一份表识为“有机”,而另一份标识为“常规”(实际上每组的两份食品完全一样,均为有机生产的),然后让他们对这些食品的味道和营养价值打分,并猜测其热量,并对每种食物说出愿意花多少钱购买。研究结果很有意思,那些购物者认为标识为“有机”的食物尝起来人工味道更淡,总体上更富有营养,并且愿意比标识为“常规”的食物多付20%左右的费用。
至于转基因食品,人们感知到的就不仅是味道和营养的问题,还交织着长期以来对生物改造技术的恐惧和迷信。欧洲人之所以把转基因食品称为frankenfood,就来自于玛丽·雪莱(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ey)著名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英国著名大诗人珀西·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的太太在1818年创作的这部小说被誉为“最伟大的恐怖故事之一”,她也被称为科幻小说之母。《弗兰肯斯坦》是现在以生物改造技术为背景的恐怖故事和电影的开山鼻祖,此后大量围绕着人为的生物改造技术而创作的恐怖故事和恐怖电影不胜枚举,甚至成为电影分类的一个专门类别。转基因作物,特别是那些从动物或病毒的转基因作物,让从小浸淫在恐怖故事和电影的消费者,想想都不寒而栗。
所以,有研究表明,普通民众对转基因作物的反对,往往跟非自然的程度呈正比。美国的民意调查显示,大约三分之一到一半的美国人拒绝任何转基因作物。而在一项调查中,三分之二的人声称会吃用其他植物基因改造的水果,但只有很少人能接受含有动物DNA的水果;在知道农产品含有来自病毒的基因的情况下还愿意食用它的人就更少了。
在全世界范围内,转基因作物的推广都遭遇到反转人士的阻击。美国社会的反转团体一直致力于在美国推动类似中国那样的转基因食物强制标识的立法,虽然此前他们在许多州的强制标识提案都遭到否决。但令挺转人士欣慰的是,在欧美随着人们对转基因技术的越来越熟悉,普通民众的抵触情绪也越来越没那么激烈。与中国反转人士担忧的相反,欧美强烈反对转基因的人群更多是基于利益,像有机商店的老板、有机作物的种植者和贸易商,夸大转基因作物的危害以及反对转基因作物有助于维护他们的利益。而中国的反转人士普遍认为政府或专家推广转基因作物背后掩盖了不可告人的巨大利益。
正如美国科学院和世界卫生组织的公开声明也不能解除消费者对转基因作物的顾虑和不信任,中国科学院与美国科学院组织的转基因国际学术研讨会发布的共识文件也不大可能令反转人士回心转意。政府部门也不得不在反转和挺转间试图找到决策的平衡点。农业部作出暂停对转基因大豆的进口审批的同时,也会同工商总局一起全面叫停媒体“非转基因”广告。
在关于前不久的那次“全球转基因农作物发展现状和未来展望国际研讨会”,媒体采访中国科学院院士,前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的一条新闻报道后面,网友留言中占据主流倾向的评论意见是:请院士和官员先吃转基因食物,并且取消特供。
看起来,中国民众对转基因作物的顾虑和反对还不仅仅是因为它不自然,会本能地激发起我们的恐惧心理,还在于表达了对一个连起码食品安全都不能够保障,而权力部门却普遍享有食品特供的不满和杯葛。
关于作者
唐映红,腾讯·大家专栏作者,高校心理学教师,自由撰稿人,从事心理学科普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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